殊婺

隔断红尘三十里,白云红叶两悠悠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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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尘书

解禁啦,企划阅读地址:前尘书 ,还有其他太太们的粮!走这里:与神明的约定

懒得戳进去直接拉下去看正文也OK,而且在这边我比较容易看见评论。

️❀ 莺丸x女审神者

 

️❀ OOC可能有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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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一】有莺其羽

 

早樱盛放,由莺茶色花叶相衬,正适合走马看花。

 

鲜衣怒马的青年一手抵住下巴,「人世皆攘攘,樱花默然转瞬逝,相对唯顷刻。」*

 

五官是俊美,俳句也凑合,偏就是从那张嘴里念出来令人为之侧目。

 

我家这个小辈什么时候也学会风雅了?歌仙兼定震惊地拍拍自己的脸。

 

「都这么看我干嘛?这是土方先生的俳句啊!」

 

「哦——」

 

「哈?你们这是什么反应啊?」

 

风过山野,卷起地表失了水分轻飘飘的沙土。莺丸的视线被漫无目的地牵引着,直到尘土落定在一方石竹色袋带上。

 

莺丸听到江雪左文字唤他,应一声,遣马上去。

 

心口两指见宽的刀伤是其毙命主因。少女的尸体柔软,右脸生前姣好的皮肤因与地面接触呈现尸斑,死去至少已有一日。她的双眼睁得滚圆,分明是不甘心止步于此。莺丸将少女紧握的拳头松开,取出她捏在手中的御守,其中的灵力被怨念的篱藩滞住,困牢于此。大抵是临死之际尚存一丝理智,她不得不将怨念与仅剩的灵力一道封住,以免前者逃窜出去,这就是其本丸的刀剑不知她身处何地,使之陈尸荒野的缘由。

 

他向江雪左文字投去一个有劳的眼神,并不意外对方往日就低垂的眉眼显得愈发不愉快。当然这不愉快并非针对他接下来所要做的事。

 

经文最后一字潜入风中,白日里显得尤为微弱的光芒从樊笼脱出,笔直朝着某个方向去了。莺丸并不避讳自己面前是一具尸体,亦忽略了颇有些诡异的触感,大概是还有想见而未见之人,他试了几次,这才阖上那双眼。

 

虽已尽所能之事,莺丸却未就此展眉。他方离开尸身两步,又折了回去,将袋带上的落木尘土轻轻拂去,稍事整理,勉强恢复成文库结的模样。

 

无论垂髫老者,还是芳华少女,灵力再强大,人类作为容器的肉体最终都要通向那长不过七尺三寸的归宿,腐烂成森然枯骨。

 

迟钝如和泉守兼定也感觉到今天的莺丸比江雪还要江雪。他大约也能体会到。一行人的心头如同被迷雾笼罩,撩不开也挣不脱,湿乎乎让人难受,愤怒亦惋惜着,然而斯人已去,也莫可奈何。

 

抵达本丸之时日已西斜。部队迎面遇上审神者,被问及晚归原因时,莺丸抢白。

 

「路上赏樱,耽搁了不少时间罢了。」

 

罢了?

 

倒像是为了遮掩什么故意强调的说辞。审神者暗笑自己多心,与他们打过招呼便要出门。

 

女子薄色的羽织在晚风中涨得鼓起,微微晃神的莺丸与她失之交臂,却仍在那抹薄色消失在视野里之前抓住了一角。

 

这样的举动之于莺丸似乎格外粗暴。

 

被拉回去的审神者一脸困顿。

 

「您去哪儿?」

 

他先是丢来一个问句。

 

「我同您一道去。」

 

紧接着是无可置喙的肯定句。

 

审神者默默用手掌抚平被拉皱的衣服,不置可否地走出大门,唇角扬起,却是笑了。

 

那名少女遇害的位置处于长篠城附近某个不起眼的草丛,是此次远征回城的必经之路。长篠城也是战场之一,自然会出现溯行军或是检非违使。少女身边没有断刀,足以证明她是一人出行,至于刀剑为何放任少女独身前往战场,莺丸并无兴趣知道。他只想知道,审神者不过是去距离战场非常遥远的万屋,硬要陪同的自己是不是过于神经质了。

 

此时临近晚饭,因此来到万屋的顾客们多行色匆匆。唯有面前被草色刘海遮去右眼的青年与这氛围相离,正慢悠悠地挑选着茶叶。

 

「今天,是碰上什么不好的事了吗?」

 

「看出来了吗?」

 

「因为和泉守跟今剑的表情不对劲嘛。」

 

过了一会儿,莺丸拎出两袋茶叶,与女子挑选的东西搁在一起,示意她将手摊开。

 

他将一枚小判放到她手心里。

 

「约定。」

 

「约定什么?」

 

「请您务必,不要独自一人到危险的地方去。」

 

「你们也不会放任我这样做。」

 

她笑了笑,本想轻描淡写地带过,不料莺丸固执地将她的肩膀扳了回去,然后伸出修长的小指。审神者大致也能猜测他们回程时遭遇了什么,便收敛了神色,伸出尾指勾上他的,「放心,我也惜命。要是我死了,本丸也会逐渐消失的。」

 

莺丸孩子气的时候真是可爱。他似乎听到转身去结账的审神者略带笑意的声音,却又有些不确定。可爱?用来形容他吗?

 

「付丧神,会有来世吗?」

 

「人类有没有来世我都不清楚,何况付丧神呢……」

 

审神者头也不回地答道。

 

※※※※※

审神者不知从哪里弄来许多烟花棒,分给短刀们打发他们去院中。结果她自己手中也被塞了一把,被一起掺和进来的次郎太刀推到门外。庭院中根节硕大的树上攒得樱花锦簇,与底下的阑珊明灭相映。

 

莺丸还是老样子,在廊下端着茶杯,眯起眼眸看这成双的热闹。他不掺进去,却宛如已得了其中八分乐趣。鹤丸国永不知何时溜到他身后,莺丸习以为常地往边上一侧,头也不回就躲过鹤丸总是玩不腻的吓人游戏。嘴上说着没劲的白发青年面上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,问他要不要一起。

 

莺丸摆摆手。

 

「明明笑得很开心嘛……」

 

丢下这句,鹤丸国永就嗒嗒嗒兀自跑走了。

 

莺丸摸摸自己脸,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。他思考着再次捧起茶杯。

 

「咳!」

 

鹤丸国永嚣张的笑声从远处飘来。

 

侦察值,莺丸友成败。

 

种田偷懒,让你体会抹茶变芥末的快感。

 

以粟田口为主力的短刀们挨个和审神者要糖要花道晚安,在她答应了乱藤四郎明天带他去买小裙子小蝴蝶结之后,孩童外貌的付丧神们终于愿意排排队跟随他们的哥哥回房间睡觉。

 

每逢此时,莺丸都会觉得自己略显寂寥。不过感受归感受,他并不在意这种事。无聊至极时,他连自己都能拿来在心中默默消遣,再者说此时眼前的景色可谓壮观。

 

醉酒的次郎太刀被太郎太刀从身后架着脱离现场,嘴里一边还口齿不清地喊着「人家不要」,紧接着一只下驮就从他脚上飞了出去,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圆润饱满,直接飞过审神者头顶重重落入池泉。次郎的鞋子大概比投石刀装的威力还猛烈,往直白了说堪做杀人凶器。

 

等到庭院里完全消停下来,就只剩莺丸与审神者两人了。

 

月下唯二的活物相互对视一眼。

 

「余下的我来收拾就好。」

 

「要玩吗?」

 

听到两人的话音同时响起,审神者顿时噗笑出来,虽然莺丸难得主动提出帮忙,可要是他的话,大概天明也收拾不完吧。

 

「那就玩好了一起打扫吧。」

 

莺丸也从善如流,从纸箱里抽出一根来点燃。

 

他站在池子边上,手里提着烟花棒。因觉得新鲜,他与光源凑得近,这人眼中仿佛燃着一束蝉归之明火。审神者稍许看了会儿他被照得略显通透的侧脸,移开视线。

 

他在百年前的冷月高楼上览尽俗世风花,也因宫城金阶铜槛,阻断了许多如同今夜这样稀松平常的余音闲话。

 

审神者想找些能让自己分散注意力的东西,下意识将手揣进口袋,指尖抵住一块冰凉坚硬的东西,想起前些天在万屋这人用小判与她做约定的事。审神者并没有使用莺丸那枚小判,而是在结账时悄悄换成了自己出门时放进钱包里的。可哪有人会用欠别人的钱与人做约定的呢?

 

然而就是这样的举动却能吹皱一池春水。

 

她这样想着,不禁笑出来,大约脸上还有些泛红。好在莺丸撇过头来看她时,那根烟花已经燃尽了。

 

「在笑什么?」

 

「也没什么……」

 

太刀的夜视不怎么好。

 

※※※※※

审神者养着一只猫。是随处可见的三色花猫。

 

名义上是审神者的猫,她却从未给它起过正经名字,喊它吃饭时常就是猫さん猫さん地叫。要是她忙得忘了喂它,猫さん就会跑去莺丸的房间蹭裤腿。审神者大概连它是公是母都不清楚。

 

莺丸房里没别的,只有茶和茶点,可猫也奇怪,也喜欢这些东西,大致上也算个猫中奇葩。

 

近两年每到春季,审神者就犯些反反复复的感冒发热。今年愈发蹊跷,吃不下去多的也吐不出什么来,被药研藤四郎灌了一堆汤汤水水也不见转好,道涨一尺魔攀一丈似的,喝了反而犯困,白天就是醒了躺,躺了睡,晚上却又恢复几分精神抖擞的样子,倒也不耽误工作。可人却见瘦,叫其他付丧神看了摇头。

 

莺丸也不说多余的,只与她讲工作悠闲地做就好,被审神者开玩笑说真是符合他作风的话。

 

于是工作量稍有余裕,就被其他人分着做。

 

冲田组那两个最见不得人生病,早早被长曾祢虎徹以早睡早起会长高为由塞回房里。

 

莺丸负责写报告与签字。原是三日月宗近毛遂自荐,可审神者盯罢他内番头巾上的图案,摇摇头,好生劝他老人家要多休息,就打发他回房了。

 

通常是审神者说个骨架,他往内填充肌理。莺丸会刻意仿着她的笔迹写,然而看得久了,他也要皱眉。这可奇怪得很,他若要看穿一个人的内心,怕是比碾碎盘踞着函馆的短刀还要容易。可唯独审神者那点幽微深邃的心思,他却只能在门边望个雾里看花。连笔画也规规矩矩,横欠不嚣张撇也不缺含蓄,挑不出毛病,也让人看不出什么脾气来。

 

审神者讲着讲着就哑了嗓,提起茶杯举目松喉,一气喝了大半,嗽了两声之后打算接着说。

 

莺丸攒起眉峰,冲她摆摆手,说要先写一下之前的内容。

 

他拿圆润光滑的指甲挠了挠猫脖子,把压在审神者腿上作威作福的猫揪着后颈提到自己怀里,惹得它咧着一张嘴在半空乱挠。莺丸胡乱地揉揉那颗毛茸茸的脑袋。

 

「你若有本事挠出些能入眼的字来,再来与我折腾。」

 

斗大的字没挠出来半个,倒是猫耀武扬威地踩上了他的背。审神者对它没良心,他则成了个半个铲屎的命。

 

莺丸也不恼,由它胡闹。

 

审神者见了眉眼一扬,因为消瘦,笑起来俩靥有些不健康的塌陷。

 

那猫堪堪爬到莺丸肩头,四个肉爪稳妥地立在上边,脑袋骨碌碌扭来扭去,眼神落到审神者身上时,瞳仁骤然聚成一线,后腿一蹬箭一般冲她扑过去。

 

审神者避得急,颈子上仍是遭了爪锋迫害。猫越过她的肩膀,顺势钩去她虚虚落在肩头的羽织,很是狂躁地撕咬出个补也计拙的洞眼来,接着如火烫尾巴夺门而出。

 

审神者眼神间蒙上些怔忡,浑然不觉自己指尖蘸了墨水,迟钝的痛觉沿着经络散去,她抬手就摸。莺丸则快她一步擒住了腕子。

 

「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。」

 

她这才回过神来道了声谢,伸手往随身的箱迫里翻找小镜。

 

其中金属与镜面的琳琅声攫去了莺丸了注意力。眺见那椭圆形的金色物什,萤石样的眸子里浮起些薄光。

 

他思忖着,有些话,他终有一日会说,只是方法可能会老气些,希望不会被说是老爷爷的做派才好。

 

珥加理青江四下绕了一圈,觑出点端倪来,去隔壁叫了御神刀们过来。

 

审神者的病不在肌理。这事儿大致有眉目了。

 

※※※※※

直至该拟定的草案该签署的文件全部处理妥帖,纸拉门上的和纸才放下半许微醺的颜色来。女子摆弄了会儿桌案上的笔帽,一手薅着猫毛。

 

猫的脾气最近见长,翻个身便跳下她的腿。近几天审神者总能从它的走姿里瞅出几分老态来。

 

她走到门边嵌着门框,半阖着眼瞅石灯笼边上的紫阳花叶,想起那人来。

 

这几月来三三两两,莺丸又欠下她许多茶钱。一会儿去那儿讨杯茶喝,他也不好拒绝吧。她这么想着,唇边悬笑。

 

莺丸喝茶向来不计较茶钱,只往好的拣,价钱从未看进眼里去。说也奇怪,他若三不五时用光了茶叶又忘了储存,来审神者处要些茶叶时,她就是拿出些压箱底的陈茶来,他也能如饮好茶一样啜饮了。之后审神者的抽屉里,隔一月就会换些玉露煎茶之类,自认大概还是能入他眼的。

 

加州清光颇有辨识度的脚步声自大门口传来,审神者见他手里拎了一个牛皮信封,步子不若往日利落,冲他招手,对方却仿佛未瞧见她一样,走得更温吞了。

 

于是猫在她的文件上横竖嚣张她一时也顾不上,她回头望见落了一地的文件里丝毫掺着一个并不眼熟的和纸信封,一时想不起从哪儿来的,也无暇多想。

 

门口距离审神者所在的位置不远,清光再不情愿也没法在这五丈地里走出个天荒地老来,只能递给她。

 

女子将信翻过来看了,很快就明白了清光闹别扭的原因。

 

审神者任期每满三年,便有一次可以卸任回现世的考核机会。这是政府给达到考核资格的审神者统一发放的通知书。

 

本丸日复一日的生活让她几乎将时间的流逝抛在脑后,能使她意识到这点的往往是这固定的三年一次的信件。这是第三次。

 

「替我扔了吧。」

 

审神者将信封朝廊下撇过头去的少年伸去。

 

加州清光不解地扭头望她。

 

「这种审核多数是内定,我去了也是做陪衬,有这时间,不如处理公文。」

 

「说起来,主上除了第一次有去过,之后第二次也没去考试吧?」

 

清光嘴上应着,手里也没耽误,立刻将信接过,像是怕她后悔。

 

「第一次是年轻不懂事,战战兢兢得了通知以为所有人必须去,还以为是要被赶走了呢。之后才知道是自愿,就不再去了。清光,以后要是再有,就像今日这样处理了就好。」

 

她回头看着桌上被搅得一塌糊涂的文件有些头疼,心想偷个懒,叫加州清光摞齐了送去给压切长谷部。

 

少年高兴地应了,捡起文件拿脚就走。

 

审神者却皱了眉。

 

庭院里有两团一人高的紫阳花,阳光下的那簇正拿命开得风色绝佳,另一簇则满地皆是不欢愉,两相对比之下,便显得失了花期的那一簇破败又可怜。看着老猫咪咪叫个没完,她不知为何有些恼,也掺着些索然无味,索性关上门,得个清净。

 

清光将文件送到压切长谷部房内,偏巧长谷部不在,就一边哼着歌把意见书,报告和同意书等分了类。他手里掂着一个空白的和纸信封。

 

「这个……应该是夹在报告里一起交上去吧。」

 

※※※※※

某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审神者听爱染国俊说起庙会。

 

最近有庙会吗?

 

她朝歌仙兼定投去困惑的目光。

 

「盂兰盆节快到了。」

 

莺丸在一旁提醒她。

 

「险些忘了。那就老规矩,想待家里的就留守,想去的就去吧。」

 

本丸内的短刀们不及放下筷子就纷纷为这决定鼓手相庆起来。短刀们几乎是全员都去的,唯有小夜左文字看了一眼自家兄长。江雪左文字摸了摸他的刘海,在手指松开的那一瞬,小夜的头发又固执地翘起来。

 

「想去就去。」

 

粟田口家的短刀自然不肯给他犹豫机会,跑到小夜左文字身边催促他快答应。

 

「大将今年也去吧?」

 

一旁的莺丸也旋眸瞅她。

 

审神者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 

「您去真是帮了大忙了。」

 

一期一振在弟弟们的欢呼声中松了口气。

 

大厅内一片热闹,可审神者总觉得自己面上遭了更灼热的视线粘连,犹豫了一下,回过头去看莺丸。

 

「我脸上……有什么东西吗?」

 

莺丸审视了她多晌,窥不出什么心虚端倪来。

 

「有饭粒。」

 

※※※※※

阿波舞是盂兰盆节的项目之一,街道上带着鸟追笠的女子着花色不一的浴衣,在夜色火把下伴着三味线与太鼓的节奏起舞。因为戴着鸟追笠的缘故,并不能看清她们的脸。可单是从露出的下巴与脖颈曲,其中的姿容昳丽大致也能窥见一二。

 

山下还是浅草没径,一路沿顺着河流向上,四下逐渐多出许多树木来。

 

审神者一手牵着一个藤四郎往前走着,话不多,但旁人说话的时候总会答应几句。

 

往年的送魂火总是会错过一两个。来之前听别的审神者说这地方能看见两个,之后顺着某个支流走再下山可以看全。她对这些东西并无所谓,自己在现世的亲人所剩不多,人情是早已寡淡惯了的,至于故去的人,与其寄托哀思,她倒更希望他们已经转世为人。

 

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也好。

 

一个女孩子从他们身边咯咯笑着跑过。跟在后头的莺丸看见身前的女子驻足侧目,直到短刀们喊她,这才重新迈开了步子。

 

临近下坡,影影绰绰能见着一个鸟居形送魂火时,不知谁先起的头,看谁先到山下。

 

「主君,那我们先走一步在山下等你们!」

 

短刀机动高,审神者手里被塞了一个水气球,只能看着他们一溜烟跑没影了。一期一振追过去之后,原地只余莺丸,珥加理青江与审神者。

 

「我们就悠闲地走一会儿歇一会儿下山吧。」

 

莺丸迈开好整以暇的步子,一步就与审神者并肩。

 

难得的节日,她却没像往年那样穿浴衣来。原是置办了新着物的,却因为一点小插曲,换回了日常的洋服。

 

乱藤四郎先是给审神者身后打了个猫耳结,她觉得可爱得过分了些,临出门前又打成了最普通的文库结。莺丸想起当年的事来,于面上终归有些戚戚。审神者见了以为是不合适,自己思来想去,又换成了现在的衣裳。

 

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走到一处古木萧森之地,周遭光线黯淡下来。

 

「有些暗,您不要与我们走散了。」

 

「暂且牵一下手吧?」

 

审神者心奇,这两人莫不是把话说反了。

 

「嗯。」

 

她的声音落在夜幕沉沉之中,情绪有些模糊难辨。

 

大抵是还穿着羽织的缘故,莺丸的手心渗着一层薄汗,而她心里落了垂坠,觉得这样有几分惬意,还有几许熨帖。

 

付丧神的心池也仿佛湾住了朵浮花,任凭风怎如何鼓动,它都只在面上浅浅飘摇,搔出些耐不住的痒意。

 

一路走来山间并有什么风,然这一处月光浅淡之下,树影乱筛,风过间隙时还裹着些刺耳的啸声。审神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不由自主抖了抖,跺了一脚地面。

 

阴风二度掀起。

 

「不是有将我放在身边就不会招来怨灵的说法吗?几次三番,是想让我拔刀吗?」

 

青江笑意娓娓,却杂愠嗔。

 

莺丸拉着审神者的手上不觉用了些劲,另一手按下口金物*。

 

少倾,风止了,平地却生雾。

 

审神者只觉遍体身寒,侧头去看莺丸,身旁的人近在咫尺,她眼前却唯有茫茫一片。脚下方踩出三寸路,与莺丸相握的手上忽掠过冰冷一物,她看不清,回过神来足下落空,手也松脱了去。

 

她坐在原地不敢乱动,小声地叫唤莺丸与青江的名字,只是这一唤注定了聆听无法,回复无门。

 

大雾将三人隔得山南海北。莺丸一时间也不确定该往哪个方向找寻出路,而面前似乎有人替他拨出路来。

 

眼前的人戴着与方才山下舞人头上如出一辙的鸟追笠,教人分不清容颜。

 

「我是来接你的,莺丸。」

 

他确信自己不认得这个声音,然而在她转过身时,见着了一个手艺稀疏的文库结。

 

「你并非是我的主人。」

 

「可你是莺丸啊,我最爱的刀是莺丸你啊。」

 

千年前的钢脂火淬,机缘巧合化作人形,却世上太多并蒂莲花。

 

莺丸究竟明白先前审神者那些厄运缠身到底是枳句来巢,并与自己有着莫大瓜葛,个中滋味一番体会,才教他知晓何谓与怒相逢。

 

执念深重,终成恶鬼。他只会不知疲倦地劝人爱惜性命,鬼除外。

 

「别人的骨头,长得再端正,折了却也不是你的。」

 

凌冽刀身比鞘而出,隐隐随有细莺啼。

 

那少女咯咯笑着,轻声细语里淬满了令人怵怵发毛的怙恶,至死靡悛。

 

迷雾散去。

 

珥加理青江东张西望找见了莺丸。

 

「这原是我的老本行呢,你倒做得顺手。」

 

两人回到了与审神者失散的地方,她正在树底四下张望,见二人遥遥走来,招了招手。怪力乱神的事这些年经历多了,她也不慌。说到底,付丧神与审神者这样的存在,便足以让普通人心生退却了。然而紧绷的神经一松懈,容止间多少浸着几分倦意。

 

莺丸身上未敛的怒意还未散尽,审神者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,却被他错了话锋去。

 

「还担心你会去找我们,这样两头寻起来可就麻烦了。」

 

「不是和你说过我不会一个人跑到危险的地方去了。」

 

他顿时松了眉。

 

怎么会被这样的东西缠上呢?

 

莺丸瞥一眼发问的珥加理青江,一双眸望住审神者。

 

不醒不知,漫夜深长。

 

当年的事要说来并不冗杂,莺丸的深色着物似乎与野径相融融,而人则陷在这样的深色里,明明说着话,却与头上的几斗明月一样静,看久了,竟是有几分萧瑟。

 

审神者听罢,沉默片刻。

 

「愿入歧途的是她,你又何错之有呢?若视而不见,莺丸便也不是莺丸了。」

 

这个道理千年的付丧神自当不会全然的没数,然而遭了戕害的是她,便难免绕不出这自艾的困牢来。

 

青江注意到审神者髻边一缕断发。

 

「您身上有伤口吗?」

 

「刚才起雾时手上不知被什么挠了一下,抓得有些厉害。」

 

她将手举到青江面前。

 

取发采血,是咒术。

 

「坏了。」

 

莺丸回想起少女烟飞之前喁喁自语般的诅咒,徐比蚕行地开口。

 

「我知道是什么,已经没事了。」

 

审神者与珥加理青江一道看过来。

 

他却缄默。

 

青江本想追问,却被审神者拦下。她先是在口袋里摸索无果,随即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,取出一面小巧的镜子来,朝莺丸递过去。

 

「那天在万屋里,你用小判与我做的约定,今天我也与你做一次。也请你爱惜性命。」

 

「当然。」

 

莺丸知道是她误会了,并不澄清,只笑着扣住她掌心镜面。他折了心,此刻的心是彻静了,再无波折。

 

※※※※※

审神者出门一遭,原是想寻那猫来。它这几天总是怏怏不振的模样,鸟不抓了,也不在人头顶攀着耀武扬威了。今夜却自己勤快起来,跑出了门。

 

莺丸趁着月色明澈,正执着茶盏看月亮,那只不识好歹的猫一下便扑到他身上,晃乱了他盅里的饱满。

 

「又跑这来。」

 

审神者追着猫跑来,见着他,打个招呼便落座,倒茶的动作熟络无比。

 

可那茶凑到嘴边,却又不成茶。

 

「怎么忽然喝起酒来了?」

 

「茶有茶的好,酒也有。可做了一番冥冥的苦思之后,还是茶最好。」

 

审神者自他腿上逮过猫来,搁在两人之间的空隙,轻手慢捋。老猫先是自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,过了半刻,呼吸便轻了许多。

 

「按照人类的年龄,也是七老八十,到了大限了。」

 

莺丸听见她的话偏头看她,自己仍是沉默。

 

「咱们头顶攀着的十六夜月,终究也得瘦成月缺。只是月亮还有圆回来的日子,猫却没有了。」

 

「圆难追,缺也难求。」

 

「也是,那便祝我自己长命百岁吧。」

 

她将杯口一斜,与他手里的小小相碰,之后眯眼抬头望着,望的是天边那个,心里想的却是她的猫,和她身边那人。

 

猫终是睡得无比沉稳。她挠一挠温软的猫肚,一口酒噎呛在喉间,竟憋出几分醉死人的泪意。

 

说到底,这里会同她一块儿老去的生物,就只有这猫而已。

 

第二天,审神者不假他人之手,在院里刨了坑将猫埋了。

 

莺丸只在后边看着她些许落寞的背影。

 

※※※※※

审神者并不是招摇的性子,然而时岁久长,她反倒老出一把与年龄不相称的清铄来。

 

前一夜因与人秉烛夜谈伴茶水的久了些,白天体力就有些不济。在演练场打个瞌睡的功夫便指错了阵型,结果败下阵来。

 

听罢见习审神者们的窃窃私语,她将刀立在地上,调整了一下队伍配置,又与人杠上了。

 

本丸离演练场不远,而待她白露天大汗淋漓兴致冲冲地至了,一时间忘了门内存着一条低浅的门槛,险些绊倒。一旁的莺丸手快,将她捞住了。

 

审神者保持这个姿势有一会儿,这才直起腰身解气道,「真当我老得没牙了好欺负呢。」

 

演练场一通折腾之后,审神者斜倚在廊下条柱边上,眉角晦倦,和服下片应着秋风,微晃。

 

「茶。」

 

「谢谢。」

 

她半分没有客气,喝了一口。

 

「这是我藏在抽屉里的吧?」

 

莺丸但笑不语。

 

「好好好,晚上就去万屋。」

 

「明日也无妨。」

 

审神者困顿地看着莺丸眯起眼眸,一线之内泄出一瀑似水的流光来。

 

「总觉得你有好些话没与我说呢。」

 

莺丸将老神在在地捧起茶杯。

 

「你当年是否有看见一封信呢?」

 

「信?写了什么?」

 

她年岁增长有些不记事,可这事确实没有。她还不曾老年痴呆呢。

 

「想听吗?」

 

审神者却没了言语,直到莺丸回过头看她,她才倦怠地笑了,眉眼间像是困极了,连内眼角边上的痣都被睫毛埋起来。

 

「每天照面还写信,真像是老爷爷的做派。」

 

离审神者说的长命百岁还有十数载,因为当年的诅咒,他什么都不能说。

 

「莺丸……去拿些茶点吧。」

 

他将茶杯搁在她身边,应一声便走。

 

莺丸回来见她手里捧着茶杯搁在腿上,额际与条柱相抵,唇边悬笑,似乎正闭目养神。

 

「累的话,进去睡吧。」

 

庭院静得仿佛只剩他一人的呼吸声,僧都恰好溢满了水,落下来与石节相击发出一声空响。

 

青年的眉顿时一蹙,握着她的手觉得有些发凉,于是从屋内取出一席薄被来覆在她身上,自己则挨着坐下,如往日一样。

 

「你若是晚饭前醒了,我们就一道去万屋吧。然后,我把信说给你听。」

 

木摧于西风,坠是寻常。鸟喑其依枝,痛也是非凡。

 

 

 

【二】飞鸟归林

 

 

「那接下来就拜托你啦,要是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,出门左拐第一间找老大就行了。」

 

「老大?」

 

「嗯,有些爷爷做派,不过还算挺好相处的。」

 

「唔……前辈慢走。」

 

少女今天临时被调派过来帮忙,来整理数十年前时之政府的档案。

 

个人档案,战绩报告,证书,意见书等等都需按规定的顺序排好,然后敲上页码,装订新皮,书写编号。

 

做了几份她便十分熟络,下手飞快。

 

「咦?」

 

编号为07131255的个人档案照片上,有着一张与少女极为相似的面孔,只是眉眼略显成熟。

 

她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左眼。照片上的女子,在相同的内眼角位置,也有这样一颗痣。

 

「还活着的话,好想见见真人……」

 

少女将它当成一个巧合就想这么翻篇,然而这袋子档案又沉又厚,纸袋又年久破损,一下从裂开的底部漏出许多东西来,文件混作一堆。

 

她在整理到一个和纸信封时犯了难。先前归类的档案中并没出现这种规格奇怪的文件。

 

略略思索之后,她拿着信封站在所谓“老大”办公室的门口,轻轻扣了扣。

 

「请进。」

 

办公桌上戴着眼镜的男人并没有抬起头。

 

「请问……」

 

「抱歉,能麻烦帮我拿一下门口的茶叶吗?」

 

少女看了一眼依旧埋头在纸间的青年,默默点了点头。

 

回过身时,那人已抬起头来。

 

好漂亮的眼睛,同萤石一样。她在心中咋舌,面上却纹丝不动,只是将茶叶递给他。

 

「请问这个在档案里要怎么归类?」

 

骨节分明的手稍顿,接过信封去。

 

和纸上留下许多因岁月长久而泛黄的痕迹,却因为存管妥帖,只是有些霉味,并没有霉斑或是破损。

 

他将信纸展开。

 

「不是报告,是封信。大概当时是不慎夹进文件里的。」

 

男子说完这句话默了声。

 

少女站到他身侧,未出声,却也没刻意掩饰自己的动作。

 

他的思绪似乎沿着信纸折痕展去,落在某处她所不得而知的地方。少女此刻盯着男子线条深邃的侧脸,不意他忽将视线拔出信纸,朝她看来。

 

「是从谁的档案里发现的?」

 

「与这收信人的名字一样。」

 

「能把那个档案拿来给我一下吗?」

 

男子拾起那张薄纸,眸光去纵地看毕,注视着档案上的照片,又望了眼少女,将信与纸张一道存入袋内。

 

「这可真是……有兴趣吗?」

 

少女愣了一愣,很快就反应过来。

 

「可是那座本丸并不存于现世啊。」

 

他笑。

 

「这里可是时之政府啊。去吗?」

 

窗框边翩跹而来的煦色在他肩头凫起一脉韶光,她竟有些不敢直视,眸色只好盯着空气中流转的微尘作答。

 

「嗯。」

 

她的目光瞥见桌台上的名片。

 

莺丸友成。

 

「走吧。」

 

他迈出好整以暇的步子,少女一愣神,似乎能听到当年那名男子娓娓诉说的声音,然后加快步子追赶上去。

 

夕梢:

 

落笔前,这个名字已写过数十次了。不过这次并不能像签文件那样悠闲呢。

 

能拥有现在的身体,作为你的刀来到这里,何其有幸。

 

你也许已经忘了初见之时的事。那日我初到本丸,第一个见到的是三日月殿。彼时外边正下着大雨,三日月殿将门口的伞递给我说「拿去给主上吧」,自己却坐在一边喝起茶来。我心里想的则是大包平是否已经来到这里了。

 

走出锻刀房所见之事,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。

 

我刚来的那段时间本丸并不富裕,门口的路不好也无法修缮,一到下雨天就变得泥泞湿滑,难走得很。

 

你正与其他人从外面回来,撑着一片聊胜于无的里芋叶遮雨,身边的乱藤四郎拉着你走得急,险些一脚滑倒。明明穿着和服,你却迈出一大步将他挽住,自己却狠狠一脚踩进泥坑之内,溅得自己满腿满脸的泥水。

 

我当时便想到了几百年前尚在政康大人身边时,见过的某位兵卫家眷,那名女子也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刻,之后对丈夫赧然笑着。我一时间觉得有趣,却未料到你的反应。你听到笑声抬起头来与我对视一会儿,同赌气一样,扔掉了那片叶子,只身跑到门外拣了一块石头进来,一下塞住那处凹陷,然后示威般朝我扬起脑袋。

 

那日雨汽溟濛,回想起来颜色却很生动。

 

可要说是何时爱上你的,我自己也说不清。

 

大概是每个月都会不自觉地早早将茶叶喝完,然后借口到你那处泡茶,给你,也给我自己。或者是希望猫さん今天又挨了饿,跑来我这儿,我就能带着它去见你。

 

再这样絮絮叨叨,恐怕天黑也说不完。

 

你看了这信若是生气为难,也别扣了我下月的茶钱,我会多去几趟远征带几个小判箱回来。若你看了欢喜,便再好不过,我自认茶艺尚佳,饭团也做得不赖,应够得上你们审神者们常在一起讨论的居家范畴。

 

你会愿意吗?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莺丸

 

 

 

 

 

1. 土方岁三的俳句,原文为「人の世のものとは见へぬ桜の花 」

2.刀鞘口的金属件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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